Wednesday, January 23, 2013

我的大學 by 梁文道

我的大學 by 梁文道(星洲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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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學、初中、大學,我一直在做自己愛做的事情,比如上大學,我喜歡念哲學,於是我去念了。念了哲學後,有些老師的課我覺得很煩,我就不上了,我專門上自己喜歡的老師的課,甚至上他們的課我都很任性。我記得那時候,有一年,有個大學老師,他主要教德國的語言哲學。那時,每上完一節課要交篇文章。到了要交文章的時候,我跟老師說:“老師,我真的很喜歡這門課,我也想到了一個題目,很想把它完成,但是我估計這個學期是交不了的。因為,我覺得要把它寫好,必須再花長一點時間,我勉強按照時限交功課,交出來反正也不會有好效果,所以這一學期的功課我就不交了,我寫完之後再給你看,你能到時候給我評語嗎?"老師很爽快地答應了。於是,我那門課基本上得了不及格,沒有分數,因為我沒交功課。但是,一年之後我寫了篇論文給老師。老師說:“沒想到你還真守信用,好,我就看一看。"他給了我一個評語,給了我最高的分數A。當然,那個分數已經沒有用了,因為那門課我已經完蛋了。

那時候,我的好幾門課都是這樣,但是我覺得那不重要,最後成績好不好對我來講不是太重要,重要的是我覺得自己有沒有做自己高興的事,難得的是老師們對我那麼寬容。

我在哲學系有好幾個志同道合者,都是不大愛上課的朋友。各自到圖書館去讀書,直到圖書館閉館,回到宿舍再讀。讀到差不多一兩點的時候,大家開始辯論,談今天讀了甚麼。有一次我在學校走著,一個學長走過來,忽然抓住我,沒頭沒腦地問一句:“梁文道!維特斯坦在《邏輯哲學論》裡第幾段說這樣的一句話,是甚麼意思?"然後我說:“哎呦,我沒想過。"“白痴啊你是!回去好好想想!"我就回去好好想想,要不然下一回又碰到他,他又問我,那就丟臉了。

我講這些,不是因為我們過去多離譜,或者這是多麼值得羨慕的事,而是講講這種甚麼都沒想、很沒有為自己前途打算、很沒有志氣的狀態。它很揮霍,但是我從來不後悔,因為我總覺得,一個人一輩子中並沒有太多時間是可以讓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,我們大部份時間都不是為自己而活,是為了別人給我們的要求而活。舉個例子,很多香港小孩從小學學鋼琴,是為了升學。據說升好中學好大學,人家要看你會幾門樂器,香港幾乎每一家的小孩都彈鋼琴。但是,每次我在香港聽一些很出色的鋼琴家獨奏會的時候,現場都坐不滿。那些人上哪兒去了?很多彈鋼琴的小孩,他們跟父母是這麼對話的。他說:“我再也不要彈了!我恨透鋼琴了!"爸爸媽媽就會說:“放心,你只要考到八級,你這輩子都不用彈了。"

你彈鋼琴的最終目的是以後都不用再彈,有這種學習嗎?這是種比喻,但是我覺得今天大部份人對學習的態度,事實上是這樣的。我今天這麼苦學,就是為了以後永遠都不用再學了。這是為甚麼?這是因為我們都太嚴密地幫所有人規劃好你要做甚麼,完全忽略掉自發的興趣的部份。我認識一些歐洲的朋友,他們也學鋼琴,不是為了考試,只是為了好玩。反觀我所認識的我們很多人,從小到大逼著孩子學很多東西,不是為了學的本身,而是為學了之後你能得到些甚麼,比如說一張證書。

我想說,年輕的階段,我們不用讓自己陷入很多的必然性裡面,我們可以給自己一些自由。我們今天太早把必然性加到所有正在受教育的年輕人當中了,更有趣的是,現在這些必然性,不一定是社會、家長施加在他們身上的,而是他們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一些事。我想教育,其中很重要的目的,恰恰就是讓我們反省,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這麼多,必該如此、必然如此的事。(星洲日報/言路‧作者:梁文道‧香港牛棚書院院長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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